悼任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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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打开新浪微博,看到别人转发的消息:

    "作家、文化评论家、自由撰稿人-任兰(娃娃)女士因突发性心脏病于公元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晚十一时在深圳仙逝,享年三十七岁。为寄托我们对她的哀思,兹定于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二点整于深圳百花二路 '物质生活书吧' 举行追思纪念仪式。
    特此讣告
    任兰(娃娃)女士治丧委员会"
    ![](https://codingsky.oss-cn-hangzhou.aliyuncs.com/cdn/codingsky/upload/img/blog/2a4533e654b08b8303812e41d09a629d.jpg)

我愣了一秒钟,突然意识到,天哪,是任兰!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件?我无法相信,几乎当场失态。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却是这样的消息。

认识任兰是在2003年(或2002年底),忘了什么原因,大概是她发Email向我约稿。然后聊起来,发现居然是校友。我们读过同一所大学,都觉得没意思透了。不同的是,她毅然退学了,而我一直读到了毕业。

从邮箱里翻出了现存最早的来信,2003年4月28日,她群发通知变更了信箱:

    "From: "Wa Wa"
    Sent: 2003-04-28 22:38:32
    Subject: 娃娃新邮箱 
    我已搬到wawa2046@tom.com 定居。
    目前本人身体状况正常,三围之中围已经遭到破坏,下围未发生改变,上围有所发展。根据民意调查,总的来说,从后面看起来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
    祝好。
    娃娃"

然后是2004年6月1日:

    "阮大侠,
    在忙什么?还记得我吗?好久不见。我生了一个女儿,和蒋志,就是上次谬杂志的发起人。
    我们九月份应会去上海,你那时在吗?还有什么新书要买吗?可以开单子来。我八月会去一趟香港。其实台湾的书更多更便宜,可惜太难去了。
    从6月15日起,一连三个星期,凤凰卫视中文台"冷暖人生"将播出我和孩子他爹策划并参与制作的三期节目,有时间记得捧场啊!
    日期:6月15,22,29  
    时间:晚10:35 -11:10
    任兰/娃娃  
    于深圳"

最后的来信是2004年9月3日:

    "站长,
    你好!我是深圳的娃娃,九月底(26号左右)铁定会和蒋志去上海一趟,你在吗?如果凑巧的话,希望可以得见真身,真是仰久了。你在我的"上海想见的十个人"名单上,排在三甲内呢。
    你的网站地址是什么?我搞丢了,到实名搜索上也找不到。现在我也干起了和书有关的事情,帮本地的一份大报每周写书评专栏,千五字的本周推荐,一次四本,个人化的,可以骂人,也可以偏心,爽!只是工作量挺大,老要往书店跑,每周还至少要读完两本书(另两本可以只翻一下)。
    我的联系电话是:138xxxxxxxx,宅:2500xxxx。公司电话还不知道。你的电话方便透露吗?
    我刚找了新工作,下周一去上班,在《女友》时尚版杂志的做编辑。
    祝 好!
    娃娃"

可惜后来还是没见成,再后来渐渐就没了联系,然后就是今天。

翻看任兰的微博和网志,我才知道她的人生变得如此丰富,相比之下,我未免有些自惭形秽了。

转贴吴文光的追思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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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娃,这个名字我们会一直叫下去

吴文光(写于12月28日)

右:娃娃,左:丈夫蒋志,图为2009年蒋志拍摄《娇羞》系列后两人补拍的婚纱照之一(蒋鹏奕 摄)

今天不得不说一个悲伤噩耗:一个好朋友、和草场地密切相关的一个好朋友娃娃突发心脏病去世。

噩耗是刚刚突然收到朋友短信知道的,是昨天,27号,娃娃在深圳突发心脏病去世。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前几天还在深圳,和高鸣、还有老郭吃饭时说到娃娃也在深圳呢,但没见着面。之前两年12月在深圳OCAT做这个剧场节,娃娃都在,还来看演出,一起聊,喝蟹粥。但这次没见,以为她忙着或别的事,没有太留意。没留意间,我们25号前脚离开深圳,两天后娃娃后脚也离开,离开的不只是深圳,还有北京,还有中国,还有我们,还有这个我们依然挣扎其中的人间。

这个娃娃,可爱的娃娃,就这么撒手走了。留下蒋志,留下两个可爱的娃娃,留下我们,还留下被众多人关注的微博。她应该还留下很多,留下的是什么,这些会让我们这些还还没有走的人慢慢去想,去回味,去追念的。

很多有关娃娃的事这时都涌上来,堵在心里,挥之不去。大概是10年前吧,头次见到娃娃,在当时我住的冰窖口家里,娃娃来访,说是代蒋志当时工作的"凤凰周刊"采访。确实一张娃娃脸,说话不紧不慢,音调平均,清晰,敏捷。以后见得多是2005年有了草场地后,她几乎所有活动都来,比蒋志来得多,帮忙,所有重要的工作坊和讲座现场翻译都是她来担当,被尊称为"草场地首席翻译"。就在今年夏天的"荷中表演艺术交流"活动中,也有娃娃的现场翻译。没想到的是,这居然是娃娃在草场地的最后一次翻译。

娃娃的现场英文翻译是极有口碑的,大家这么说,被翻译的老外也这么说。有她在现场翻译,特别是表演工作坊,领导工作坊的艺术家的意思总能顺当流到参与人那边,准确,迅速,到位,甚至连节拍都有了。每次草场地一有国外艺术家来做工作坊,我马上就想:上帝保佑,让娃娃能有空能来。而娃娃的回复总是:没问题,吴老师,我随叫随到。为什么娃娃能这样?她说:我喜欢这种表演工作坊,也想给草场地帮忙,给大家帮忙。这是好事。即使是她还带着三岁的女儿时,也一样来做翻译,带着女儿一起来。让女儿自己一边玩。有一次她和工作坊做翻译,我和她女儿玩。后来小姑娘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很快乐,觉得自己是个称职的保姆和伯伯。

娃娃走了,我努力在回想曾经有过的那些令人高兴、快乐和值得怀念的事。我知道现在的蒋志、还有她的两个娃娃和亲人、还有她众多的朋友都很悲伤。我努力回想高兴的事,是想把悲伤赶走。对类似这样的噩耗,我不想接受,但没法拒绝,已经发生,我只有认为,这是宿命。她非要走,拉也拉不住。留下我们,就怀念,怀念那些美好的过去。

10年前,娃娃和我见面,自我介绍:我叫娃娃。"娃娃"这个名字叫了10年,是朋友中喜欢叫的名字,也只是留给喜欢她的朋友叫的。她的大名是任兰,也许很多人不知道。这个不重要,"娃娃"这个名字我们会一直叫下去,叫很多很多年,叫到我们也"走掉"为止。

娇羞的娃娃,蒋志 摄,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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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2日的微博,任兰写道:

    "两岁半的小宝躺在床上,有点儿跑调地唱着一句自编歌:'小蚂蚁啊爱刷牙,天天刷牙真可爱----'完了,他指示:'你唱!'我严格按着他跑调的轨迹唱来:'小蚂蚁啊爱刷牙,天天刷牙真可爱----'小宝笑了。我问:'唱得像你吗?''像。你唱得真好听。'----瞧瞧人这情商!"

12月23日,她写道:

    "我回深圳,简直就是回来生病来的~~~尽管我怀揣一颗深圳心,可我的北方身体,它已经不认这里的湿度、温度和光照。感冒发烧,如丝袜抽丝,懒蛇蛇,镇日价昏沉沉,再上不了台面。停博休养。祝圣诞及新年快乐!"

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发言了,4天后去世。

任兰曾经对我说过,因为喜欢三毛翻译的漫画集《娃娃看天下》,所以笔名起为"娃娃"。

那本漫画集的主角,是一个可爱的墨西哥女孩玛法达。

漫画中的人物依然可爱,可是喜欢漫画的人已经走了,怎不叫人感伤。

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成了历史。十年前的文字,还恍然如昨日,可是我们已经从青年变成了中年。十年的青春去了哪里,又换来什么?

人生啊,还没有走出多远,还一事无成,就已经开始苍老,乃至衰亡。今天是娃娃,我们又会剩下多少时间呢?

多想回到以前,和你重新认识,多多了解你,可惜此生已经没有机会了。

娃娃姐,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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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书过眼001

文/任兰

转自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ecaefa0100o3tn.html

今天要介绍的是台湾朱家姐妹的小说,人家夸耀门第是一门三进士,她们是一门五作家,三姐妹加上父亲朱西宁,女婿谢材俊(笔名:唐诺)。母亲刘慕沙是日本文学翻译家,朱天衣后来不写了,改教小孩子写作文,教了二十年,也卓然有成。天文和天心一家都住娘家,"刘慕沙常在入夜到屋后遛狗,遥望每个房间灯光里埋首创作的剪影,只觉真是气势很旺的一座小说车间。"(《联合报》访谈)

据说,天文天衣两姐妹从未分开超过一个月以上,两人数十年如一日居住在同一幢屋子内,"一起生活,一起养猫救猫结扎猫,接触大致相同的寥寥可数友人,读一样的报,交换传递彼此看完的书云云。"朱天文由爱猫相陪,宅在家中写作。朱天心、唐诺夫妇把咖啡馆当作工作室,一早拎包出门,早中餐全在那儿,咖啡可以续杯,坐到下午"下班"回家。生活简单低碳。

唐诺自己是推理小说家,做过出版社总编。书评写得好,台湾出版的多本名家推理小说都是由他写的导读。格雷厄姆格林、翁贝托埃科、劳伦斯布洛克、约翰勒卡雷进入台湾的书店或多或少跟他有关。唐诺称自己是"专业读者"他把自己的写作当成一种报恩,"某种文字共和国公民的应尽义务"。在《阅读的故事》里跟着他这样专业的导游畅游书海,真是快事。

唐诺这样提到自己的作家太太:"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在他小说《输家全拿》中一个有趣的发想:书中的主人翁流落到赌城,偶尔从一个老头手中得到一个必然赢钱的赌法,但这个最后必然大赢的赌法非常诡异磨人,它必须先挨过一定阶段的输钱,只能输不能赢,而且明知是输亦一步也不能省----我记得写小说也是葛林迷的朱天心引用过这个例子,据说她在新小说能顺利开笔之前总要经过同样短则数日长则数星期的枯坐思索(在小说题材业已锁定的状况下),明知一无所获仍得每天带著书、草稿本和笔到写作的咖啡馆报到,她的口头禅便是:'去输钱。'"

两姊妹写得都非常慢,朱天文的长篇小说《巫言》写了八年,朱天心最近两本书之间隔了十年。当然,她们也并非在虚度光阴,其间天文跑去帮侯孝贤写了四个剧本:《千禧曼波》、《咖啡时光》、《最好的时光》和《红气球》。天心则是写一部大书失败,转而斩获了一本小长篇《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

《巫言》是一本"写给下一轮太平盛世女性的、实物的备忘录。"有着博物志的庞大和芜杂面貌,新人类男女、老文人、不结伴的旅行者纷纷出画入画。作者说,这是一本从任何地方打开就可以读的书。朱天心的《初夏荷花时期的爱情》则是写"一对没打算离婚,只因彼此互为习惯(瘾、恶习之类),感情薄淡如隔夜冷茶如冰块化了的温吞好酒入久洗不肯再回复原状的白T恤的婚姻男女"用新的眼光看待彼此感情的故事。

朱天文和朱天衣使用的是古典雅致的中文,筑造在坚实的古文功底上,沾染了人间烟火,但还是有一种大气象。民国的好东西,被带到台湾去的,可不止故宫内的珍宝。梁文道曾这样向朱天文解释她在大陆受到追捧的原因:"如今的大陆文学是从口语上发展起来的,而台湾文学则是延续着书面文字的传统发展的,几十年下来之后,两者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异,因此对于大陆读者来说,朱天文的文字就显得比较物以稀为贵了。"

确实如此,我认识的几名美院在读研究生,英文程度好到可以读原文书籍,可老师交待的阅读资料里,一篇鲁迅用文言文写的《摩罗诗力说》,大家都说不大看得懂。海峡这边的人中文不够好,却不代表不会欣赏好的中文。密度高的文字,上手便知。大部分的小说,我都是一两天翻完了。手机里的推理小说,更是以两小时一本速战速决。唯有这几个人的书,我爱惜地每天读一点点,含话梅似的,定要那滋味绵长。对待乌冬面和鱼翅捞饭,当然要采取不同的态度和速度。

说起朱氏姐妹,便不能不提到胡兰成和张爱玲。胡兰成的台湾版《今生今世》就是由朱天文任发行人的"三三书坊"在九零年率先出版的。台湾文学评论家黄锦树认为:"(胡兰成的)影响是全面的、压倒性的,从审美观、写作观、人生观、宇宙观,甚至,'民国观'。他'煽动了他们的青春'......一种饶具古典意味的浪漫写作,有一股纯真的傻劲,构成朱家姐妹写作的基本场景。"作为胡兰成晚年的大弟子,朱天文一直有意无意和张爱玲角力。

《巫言》取得了很高成就,有人认为她已经和张爱玲平了。朱天文自谦说自己写《巫言》的时候比张爱玲写《传奇》时大了近三十岁,胜之不武。我以为《巫言》就小说的技艺来说确实精湛,视野开阔,唯张爱玲的书是文人也爱看,女学生和女店员也爱看。朱天文的书就不大可能被翻得皱巴巴地丢在发廊的座椅上。

皇冠今年出版张爱玲的《对照记》,是一个新的选本,加入了首次面世的三万多字的残稿《异乡记》。这是张爱玲新一轮考古发掘热潮里的一波。最最新鲜的发现是张的未出版的英文自传的中译本《雷峰塔》和《易经》,在"淘宝"卖港台书的店子里,队都已经排起一条长龙了。

朱天文曾说过:"华语文学里有'三国'和'红楼梦'两大叙事传统,'红楼梦'传统阴错阳差漂洋过海到了台湾,一直没有断;'三国'阳刚的宏大叙事则在大陆。""红楼"传统正是通过张爱玲、胡兰成,薪火相传到朱天文、朱天心这里来了。说起来他们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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