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之隔,地方脱口秀俱乐部老板们的休息室完全是另一幅景象:满桌烧烤、饮料,老板们疯狂进食、高谈阔论、沸反盈天,像深夜的街边烧烤店一样热络,像过年的早市一样喜庆。他们分享着自己的惊奇、亢奋、启发,探讨演员表现的得失,节目录制激发出的状态,线上录制和线下演出的差别与冲击。
时间往前倒十个小时,刚到录制现场时,南京无名喜剧的孙郁才知道,节目组竟然给老板们设了单独的座位区域,不是坐在观众席起起哄就行。镜头不时扫过他们,孙郁看节目看得很爽,但不太适应那种镜头围绕下的感觉。
老板们并不熟悉镜头,他们是无数线下演员的缩影。老板们当中,有多次参加海选却被淘汰的热血分子,有送多位选手上了节目但自己未曾亲临现场的幕后园丁,线上节目的世界第一次直观地铺开在他们眼前。重庆索道喜剧的张张菌兴奋到难以自抑,录制结束后,没有回酒店休息,而是跑去海边看了日出。
凌晨四点五十,载着老板们的大巴在晨雾中驶出园区。路上,武汉开饭喜剧的叨叨向车窗外望去,怅然若失:“像是做了一场梦。”
这是《脱口秀大会》第一次邀请地方俱乐部老板参与录制。过去,笑果和地方俱乐部们有着某种意义上的“隔离”,那是线上与线下的隔阂,“爷商”与平民的差距(虎嗅注:单立人俱乐部创始人石老板曾开玩笑称,以笑果的体量来讲,不能说是友商,应该说是爷商)。这次安排,显现出双方微妙的态度,暗示着一种拉拢,一种试探,一种顺从,一种相互需要。
脱口秀行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半句早在笑果线上反哺线下的繁荣景象中得到印证,而后半句隐藏的危机,或许已经开始显现了。
青黄不接
这一季《脱口秀大会》的豆瓣评分特别低。
被问及此,一位处于节目制作核心的内部人士尴尬地回应我:“一定要这么尖锐吗?”
实际上,从传播度来讲,这一季脱口秀大会无疑是成功的。“为了破圈,节目引入了不同圈层的演员,不再是单纯的脱口秀,势必会让一部分固有受众感到冒犯,同时吸引大批新观众。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师资博士后彭侃告诉我,“豆瓣评分低,可能恰恰代表节目的受众面更广了,评头论足的人也更多了。 ”
笑果越来越懂得拿捏节目了,但可能已经背离了脱口秀本身。程璐那句玩笑话“全是新人,没有旧人”,竟成了这一季的绝佳注脚。社交媒体上,对领笑员的“讨伐”甚嚣尘上,而舞台上,越来越多老演员决定转身离开。
Kid 被淘汰后,搬离上海,打算沉浸式开放麦几个月,“拼个命年底前把专场写出来”。他用看似俏皮的口吻说:“明年可能不会上节目啦。”
梁海源被淘汰后,宣布不再参加节目,回归线下。微博里,他写:“不希望大家把演线下当成一件迫不得已的事。它是我们进入这个行业的初心。我在这个行业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写专场,演专场和录专场。脱口秀不是只有脱口秀大会,前面还有星辰大海。”
梁海源微微鞠躬,徐志胜哭了。
脱口秀演员们似乎终于察觉到了那种消耗,那种观众一直在提醒他们的消耗。他们逐渐发现自己脱离了进入这个行业时的初衷,屏幕上的辉煌让他们陷入了感知生活与创作的双重瓶颈。《脱口秀大会》这档带火了整个行业的节目,最终还是埋葬了老演员们感知生活的空间与能力。
猫头鹰俱乐部创始人史炎表示,市场在“催熟”演员,因此,演员成长的速度非常快,但被榨干的速度也很快。“很多演员可能两年时间就已经就火透了,但后来在脱口秀上没有更多的建树和价值,就去录更多的综艺节目。”
造星之前,是笑果构建人才壁垒的努力。看过第一季《脱口秀大会》的观众,或许还记得史炎。作为笑果当年的元老级员工,他当时负责着笑果与地方俱乐部的沟通、笑果训练营等项目,他告诉我,笑果早在多年前就开始构筑人才壁垒,广泛签约。庞博、颜怡颜悦、王勉等后期爆火的选手,在2017年的新人训练营就已经被笑果收入麾下。
这样做的好处是,笑果用敏锐的前瞻性和低廉的成本,牢牢圈住了潜力股,圈住了行业的五年。但故事的另一面是,大批演员被淹没在笑果体系下,没法接触外界,只能苦苦等待一个上节目的机会,而外界也难以触及这批人才资源。
史炎告诉我,在他接触过的一个项目中,被告知,笑果拒绝自己的演员和其他公司的脱口秀演员同台。换而言之,如果想和笑果合作,就必须选择加入笑果主导的游戏,接受笑果的规则,和笑果签约。这应验了2017年李诞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喜欢这个市场只有我们。不要有第二名,不要有竞争。”
但在行业还没有成熟的前提下,过早垄断是有后果的。
脱口秀大会第四季播出后,硬核喜剧创始人冯子龙在公司内部下了一个论断:脱五之后,行业会进入下一个生态。以前的生态是:《脱口秀大会》一年比一年好,市场一年比一年大。但现在,这个趋势已经到头了。让一档节目承担整个行业的重量,就会出现问题。
到这一季,笑果已经消耗完了老演员们的积累与才华,也被迫直面这样一个行业现实:全国范围内,脱口秀人才都已经青黄不接了。
“输血”
很多这两年大受欢迎的脱口秀新人都来自地方俱乐部。
58岁的黄大妈,来自长沙笑嘛喜剧;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卤大肠的退伍军人毛豆,来自大连汇笑喜剧;患有神经系统疾病的小佳、漫才组合肉食动物,都来自厦门来疯喜剧。这是心悦诚服的地方俱乐部们为笑果的“输血”。
更有甚者,很多俱乐部的创始人都已经加入笑果,作为签约演员或全职员工。长沙笑嘛喜剧创始人伟大爷就是如此,他现在在笑果负责与地方俱乐部的沟通,他对我说,地方俱乐部是脱口秀行业的“神经末梢、毛细血管”,“能比笑果更敏感地感受到市场的变化”。因此,他们也更适合挖掘特质突出的新人演员、跨界演员。
彭侃告诉我,在很多欧美国家,喜剧的民间基础雄厚。俱乐部提供了大量表演场地和演出机会,成为喜剧人才的重要孵化地。比如《周六夜现场》中很多演员和编剧都是从美国The Second City 和 The Groundlings 这两家俱乐部中走出来的。
但在国内,地方俱乐部的生存环境并不乐观。
几乎每家俱乐部都和我聊到了对“演出商”乱象的无奈。在行业里,标榜自己有喜剧理想的俱乐部们注重内容创作和人才培养,他们往往瞧不起自己没有签约演员,只会频繁办演出、割观众韭菜的演出商。商字,即贩,只和钱有关,和理想无关。
演出商们极大地挤压了俱乐部们的生存空间。在很多城市,演出商并不在乎演出质量,只要凑够几个演员,挂上脱口秀的牌子,就能卖票。“每天都演,一天四场,甚至从下午一点半就开始演,疯狂开廉价票,抢占市场。”
在北京脱口秀圈,有一位经历流传甚广的传奇人物,是典型的演出商,我们且称其为老江。老江在景点办演出,专割旅行团韭菜,200人的剧场,卖400张票,就赌人不会来齐。观众来了,坐不下就站着,实在站不下就给人赔礼道歉再退票。
江湖传闻,每当一位口碑不错的好演员去了老江那儿演出,就会被摄像机悄悄录下来。过不了几天,老江就会培养出一个和好演员长得差不多的新演员,专门讲好演员那套段子。
老江的所作所为,每一条都违背了脱口秀的创作道德与市场规则。但老江已经在京郊买别墅了,他的年收入,业内人猜测,往少了说也有三百万。
成都过载喜剧的老板蔡师傅告诉我,演出商的存在还会破坏演员的成长体系。很多有天赋的年轻演员,刚写出五分钟好段子,就受不了演出商给出的金钱诱惑,硬是把段子灌水到十五分钟,上商演。伤了元气后,就再也没法回到严肃的创作中去了。
把好演员送到笑果参加节目,搏一搏“正统”与名气,仿佛是地方俱乐部对抗市场恶性竞争的唯一出路。但哪怕演员爆红,和笑果分约后,俱乐部获得的收益也寥寥无几。
在愈发狭窄的生存空间中,地方俱乐部的“输血”行为,还能维持多久?
沉淀
3月的一个夜晚,冯子龙接到了某平台意味深长的来电,暗示合作:“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们在脱口秀行业再做一个笑果出来?全国有那么多俱乐部,那么多演员,难道就不能再做出一个新的东西吗? ”
冯子龙干脆地答:“没有。”
他和我吐槽:“这就好比,莫言当年拿了诺贝尔文学奖,山东省省委书记直接跑到高密县问,咱能复制100个莫言吗?”
硬核喜剧是一家资深脱口秀公司,上一季在《脱口秀大会》崭露头角,后来参加恋综圈粉的大雄就出自这家公司。疫情前,硬核喜剧在全国演出,每周的出票量在4000张左右,比笑果都多。他们也承接了不少喜剧项目、喜剧综艺的编剧业务。
“如果说业内有人能成为第二家笑果,那就是我们了。”冯子龙对我说,“但笑果的核心能力不在演员,甚至不在编剧,而是在一位很懂内容的总策划,李诞,和一位既懂节目制作又懂脱口秀的出品人,叶烽(虎嗅注:李诞曾任总策划,现在不担任职能)。中国电视圈要再找出这样的总策划和出品人组合,可能性实在渺茫。”这才是行业真正的人才缺口。
但市场似乎并不理解这一点。许多平台和制片人找到笑果之外的脱口秀公司,提出千奇百怪的方案,“什么都像,就是不像脱口秀”。
资本环境也不太支持下一家笑果的诞生。哪怕过几年,大环境好了,也很难靠砸钱砸出下一家脱口秀巨头。“说到底,这个行业的生产力甚至不是人,而是创作能力。”史炎说。笑果集结的是当年中国说脱口秀时间最长,积淀最深的一批人,要再造笑果,必定需要另一个5至10年的培养周期。
“脱口秀看到最后看的是谁呢?行业发展到一定阶段,演员会有分化,有喜欢简单纯搞笑的,也有深度文本的,但是一定不会只停留眼花缭乱的人设上。”冯子龙说。
很多从业者们在做这样一件事:他们从素人当中寻找想要表达的人,加以文本、表演等训练,也授之耐得住寂寞的心态。冯子龙给演员的建议是,如果认为自己足够有才华,就奔着笑果去;如果出不了名,就以一种文字创作者的心态去生活,每年向市场交付一个扎实的专场,保证自己在持续创作。
新演员持续进场,多一点耐心;老演员回到线下,多一些初心。要破脱口秀行业的人才困局,似乎别无他法。
后记
时间往前倒推一年,上海的夏夜里,我和偶然遇到的几位年轻的笑果演员拼了个桌。一位胖一些,一位瘦一些,一位帅一些。
胖些的那位才华横溢,在新人训练营拿了第一,没几天就被笑果签作编剧,据说很得李诞喜欢。那天晚上,他讲了几个有关宗教、文化的段子,文本颇为高级,有国外专场的味道。他讲时,明显很为自己得意,瘦一些的演员在一旁也满眼艳羡。我能很明显地看出,那一刻,他羡慕的不仅仅是一个即将成名的机会,更是那种创造力迸发的天赋与能量。
帅些的那位一直没有说话。饭局末了,我由衷地对他说,你的脸很适合上节目。他笑了,回我,大家都这么说。
三位演员身上,都洋溢着一种热切、憧憬、朝气,那种只差一瞬,就将“一朝成名天下知”的期许。回看北京,哪怕二十多岁的脱口秀演员,也多数自嘲着混口饭吃,透着一种打工人的认命感。有百万粉丝、全国巡演门票瞬间卖完的独立演员,眼睛里也写着对未来的不安。
那晚我感慨,上海和北京脱口秀市场最大的差别,或许就是这股憧憬与热切了。
笑果曾给这个行业带来了无上的希望,如今,沉淀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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